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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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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長

還是住窯子,說起來有些搞笑,洗刷完了吳邪就站在床前思考,聽見張起靈洗完出來,轉過身就說:“你有多餘的被子嗎?總不能擠一張床吧,你是老大我睡地板。”

“沒有。”

張起靈人前人後還真的是兩個樣,挺會做戲的。吳邪腹誹著,看了看房間,能過夜的也就只剩下那張兩人坐的沙發了。人在屋檐下只能低頭了,自覺地走到沙發,躺下,膝蓋以下部分都在外面。他也不指望張起靈會有主人家的意識,叫他睡床,自己睡沙發,畢竟他在學“之乎者也”的時候他們在學“媽了個逼”。這樣一想,吳邪也就沒計較的心思了。

“這裏有網嗎?”吳邪掏出手機開始搜網絡。

“沒有。”

搜到了幾個,都需要密碼,只好又收起來。

“也沒電視嗎?”

“嗯。”

吳邪只覺得自己嘴角開始發抽,這還是現代人嗎?整一個原始森林的土人,不對,那麽強壯的是野人才對。

九點不到,叫一個習慣晚睡的人睡覺是很痛苦的。吳邪映著外面照進來的霓虹燈瞪著天花板發呆,張起靈都這麽早睡?難怪皮膚這麽好,也說不定是因為自己在他就沒有其他活動了,按照平時……

等等這裏可是窯子啊!要說活動,那也是床上的有氧運動。這麽一想就更睡不著了,好端端的怎麽就喜歡男人呢?側頭看了眼床上的張起靈,光線不亮只看到個輪廓,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睡著,空調口正對著自己,呼呼吹得頭疼。嘆了口氣,只覺得渾身都冷。

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那邊床上有點動靜,然後燈亮了。他說:“你過來睡。”

吳邪蜷著身子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,感覺自己被人推了推,睜開眼睛腦袋還昏昏沈沈的。好像做了個夢,張坤結婚了,張燈結彩到處都是紅燈籠。新娘是個粉粉的小男生,張坤過來的時候身後帶了大群兄弟,都穿著西裝。王盟也在,一個勁地拍照,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都沒發現他。張坤叫他去拿喜糖給別人,還幫他擋酒,幫著送客人,可最後紅包都沒給一個,心裏突然就憋屈上了。

眼前的人頭晃著,晃得頭暈,幹脆又閉上眼睛,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又倒了下去,應該是在床上了,被子裏還有熱度,舒服得緊。

“怎麽這麽冷?”枕頭邊有人說了這麽一句,背後就有熱熱的身體貼了上來,按著本能轉身就抱了上去。對方似乎說了句什麽沒聽清楚,找了個舒服位置蹭了蹭,嘀咕了句就睡著了。

醒來的時候頭有點疼鼻子有點塞,張起靈已經不在這個屋裏了。等刷完牙就看到張起靈買了東西進來。看手上拎著的大概又是粥,夢境和現實還沒對上號,感覺耳邊還是敲鑼打鼓的聲音,現在頭還在疼。

“又是粥,你以後結婚也給你媳婦每天喝粥?”

那人看了他一眼,還是在床頭櫃那邊,拿出一盒揭開蓋子就喝了起來。吳邪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無聊,管人家媳婦幹什麽,還是一粉嫩的男孩。

“坤哥,我等下得去趟柳村。”吳邪吸了吸鼻子坐在床邊也吃了起來。還別說,大鍋煮的粥就是香。

“你去問拖把要輛車,下午早點回來,去見幾個人。”

“哦,你們到底要幹嘛?”

“問你三叔。”

很好,問題回到原點。吳邪看著張起靈碗裏的白粥,真想在那裏面下點什麽藥,問個清楚,配合了心裏不舒服,不配合怕吳家出事。

“哎,也是,問了你也沒用,蒙在鼓裏的感覺你們怕是這輩子都不會知道。”粥是熱的,喝得腦門上和鼻尖上都出了點汗。吳邪沒有擡頭看張起靈,吃完就把盒子往垃圾桶裏一丟,起身打算出門。

剛走到門口那頭張起靈聲音就響了起來。吳邪回頭看他,他還是背對著他,手裏端著那碗粥,說:“這裏比你慘的人多的是。”然後就沒有然後了。

吳邪楞了楞,沒明白什麽意思。出了門,過了馬路,問拖把要了車鑰匙。車子發動的那一刻才反應過來。

“我□□操。”那家夥的意思大概是你別給我矯情,要說慘這裏沒有誰不比他慘的,拐著彎說他身在福中不知福。

人大多都這樣,遇到坎坷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是最慘的那個。他也沒這麽憋屈過,被三叔和他們不明原因地牽著鼻子走。昨天那夢遺留下來的心情現在還在,按著平時他也不會對個剛認識的人抱怨。

這裏是算得上熱鬧的地方,吳邪看了看周圍,沒看見粥鋪,只有那種連鎖的包子店。他有印象那種地方只賣袋裝豆漿不賣粥,也不知道張起靈是哪裏買的。出了汗精神就好了很多,鼻子不塞頭也不疼,回想起來,其實張起靈這個人還是蠻厚道的,特意給自己買的也說不定。

吳邪嘆了口氣摸了把自己鼻尖上的汗珠,握著方向盤倒車。拖把真給力,給了輛有點年頭的破金杯,沒有後視攝像頭,全手動,發動起來會有自己在開拖拉機的錯覺。發動機聲音就別說了,一溜過去冒著黑煙。

張起靈在窯子裏端著粥發呆。吳邪剛那個樣子他就沒忍住,可那種情緒是怎麽來的自己也不清楚,自己對人對事向來不是那麽沖動的。昨天晚上見他冷成那樣抱懷裏,聽他嘀咕“給你擋酒連個紅包都沒有”,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心裏有點不太平,或許是難得有一個要操心和親近的人吧,就不自覺地投入點感情。當人有感情的時候,什麽行為都可以說得通。

進了村,問了人找到村大隊,說了自己名字就有人來樓下接他。這個地方離市區不算遠但也絕對不近,看得出來大部分人還是靠農活養活,車開過來的時候路兩邊都是農田。他算是在H市長大的卻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,想來也是,平時沒事誰會往這種地方跑,要玩也是找景區玩。

村大隊明顯有點舊,幾個矮房旁邊建了個看上去比較新的房子,兩層的,旁邊是露天的樓梯。上去被領進一扇門,鐵皮的防盜門,裏面馬上有人迎了出來,都還沒等吳邪反應過來就被握住了手。一個頭發半白,滿臉皺紋皮膚有點黑的人,手很粗糙是勞作人特有的,帶著本地口音的普通話說:“哎呦,啊拉領導來了,真年輕哦。”

他一邊說一邊從旁邊老式的鐵皮櫃子裏拿東西,應該是資料。嘴裏一直說個沒停,大概是說這裏不富裕,上頭也不管,要拆遷了也沒個能說話的人,上頭就讓他們簽字其他都不管,說是拆遷房子還沒造好就讓簽字,房子怎麽樣質量好不好都不知道。

吳邪看了看這個房間,一張舊式的桌子,上了層黃色的漆,塗得不怎麽均勻,還能看到裏層的黑色木質面,也不知道是什麽材料。桌上東西倒是放得整齊,一個不銹鋼大杯子,幾個文件夾,還有些用牛皮紙大信封包起來的資料。

“來來,領導,我和你講一下。”

吳邪不知道這個人年紀到底多少,就說:“師傅,你叫我吳邪吧。”

那人也不客氣,馬上改口說:“吳邪同志哦,這個你先拿去看下啦,特別要註意的是這幾家,也就是我們這裏主要的扶貧對象。我們在這裏當書記這麽多年,對他們熟悉得很,你有不知道的來問我好了。”

那人又在桌上拿了一疊文件說:“鬧,你這裏簽了字就是我們的大隊長了。”大概是覺得吳邪看上去面善又年輕,這個人膽子就大了起來繼續說:“你是不知道,一個村子看上去簡單,其實很難管的啦,你一個小年輕也不知道行不行。”

說完瞥了眼看文件的吳邪,吳邪也瞄了他一眼,總覺得這人沒表面上看的那麽老實。一個書記,村長沒有,什麽都他說了算。聽說過的貪官多了去了,書記又是拿實權的,村子不算太偏卻不富裕,路都是坑窪的。H市某種程度來講城市建設還是蠻註意的,錢不是被貪了還能是什麽,這麽看來自己就是那個程咬金了。

簽了字,算是生效了,等書記把這個送到鎮政府裏自己就算是上任了。每個人在小時候都會被問,你以後長大了要做什麽?吳邪的回答是做警察,大概每個男孩子的心裏都有個警察夢。事實證明,夢想終究是夢想,現實總是扼殺夢想的最好溫床。

嘮叨了半天,見這個小年輕沒有多大反應,書記就說:“我帶你去看看那幾個要扶貧的人家吧。”

對於這種事情吳邪本身沒什麽興趣,或許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。這麽想著就想起窯子裏張起靈的背影,端著粥也不知道臉上是什麽表情。事情大概是真的很要緊吧,那就把樣子做做足。

“好的,那麻煩陳書記了。”

出門的時候將近中午,天空卻暗了下來,悶得很,雷雨將至的前奏。襯著背後黑漆漆的村大隊,吳邪有種壯士一去兮不覆返的錯覺,現在背後要再來個閃電就更應景了。

先是來到一孤寡老人家裏,是個矮房。門口堆滿了柴和稻草,房子裏面很黑,只有屋後面的墻上嵌了個窗戶,還沒地磚大。地上是水泥地,裏面還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,有一口現在不常見的土竈頭冒著煙,老人就在竈頭後面塞著柴火,嘴裏也不知道念叨著什麽。

“大娘啊……”陳書記諂媚地笑起來,跟叫孩子似的叫了那老人。

屋裏很黑,竈頭後面火光只照亮了那大娘的臉。聽到聲音就擡起頭,眼珠子渾濁沒有什麽焦距,目光從陳書記那邊轉到吳邪身上時卻亮了起來。大娘蹭地站了起來,無視陳書記伸出去要攙扶的手,手腳靈活地走到吳邪面前,抓著吳邪的手說:“二狗子,你回來了!”

陳書記維持著手伸出去的動作,吳邪被大娘抓著手,兩人都僵硬地維持著那個動作,手機鈴聲響起才算回過神。那大娘手還抓著,眼睛裏眼屎夾著眼淚那叫一個可憐,她抹了把鼻涕眼淚往褲子上擦了擦就繼續握上吳邪的手,叫著“二狗子你怎麽現在才回來”。

挺喜感的畫面,吳邪卻什麽也說不出來。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起吃飯時解雨臣說的話,像張坤那種人到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。或許他也能長命百歲,到那個年紀已經打不動殺不動了,還有人跟著給他使喚?不要說太多年,三年就能夠換上一代新鮮血液,那時候該是沒人記得他了。他要老了,會不會也是這麽個孤家寡人呢?或許連眼前這個老人都不如,人還有個二狗子可以惦記,他該惦記什麽?哪天會不會散發一股惡臭,蛆爬滿一身了都沒人發現?

掏出手機一看,不認識的號碼,八成是推銷的,那種房產推銷的話務員小姐能和你說半個多小時不帶歇氣的,就掐了。

那大娘看著他,說:“二狗子吃飯了嗎?娘給你做了飯。”說完就去找碗。

“嗨,大娘,他不是你家……”

吳邪扯了扯那書記的衣服,叫他別說,自己應了聲說:“娘,你別忙活,剛吃了來的,您吃。我現在當村長了,你兒子出息了,會常來看您。”

大娘布滿皺紋的臉上明顯能看到喜悅,不知道是兒子出息了還是能常來看她,眼睛看上去都沒那麽渾濁了。

吳邪看過資料,這大娘的兒子已經死了差不多二十年了,是車禍。當時施工隊那種運輸的大貨車在轉彎的時候,尾巴掃到二狗子,後腦勺給磕進去了一大坑,醫生說沒得救了送回家等著辦後事。當時計劃生育,農村第一胎是兒子的就不能再生第二胎了。丈夫是做生意的,在兒子死後沒多久,有天天還沒亮起床去河邊洗刷,一腳踩空給淹死了。雙重打擊下,大娘就有點神叨叨的,一天到晚自言自語。

腿麻了下,提示音是短信。吳邪拿了出來,還是那號碼,就一個字:“接”。沒一會電話又響了起來。

吳邪說了句你好,對方直接問是不是還在柳村,是張坤的聲音。

“那我過來,等下直接過去。”

早上相處得並不算愉快,也不知道張坤是怎麽想的,其實完全可以打電話叫他快點。和大娘說了句要去忙了,意外地大娘並沒有纏,就說了下次來要吃什麽就和她說她做給他吃,吳邪應了。

這場雷雨估計會下得挺狠,天黑得跟晚上似的,遠處幾聲悶雷,看樣子是快了。

第二家是一寡婦,姓秦,三十幾歲,在這個村子十年了。其實她還年輕,完全可以自力更生,可人偏不,就是要拿扶助金。名聲不太好,一個寡婦和很多男人有瓜葛,村子裏基本上沒有女人看到她會喜歡的,有時候還和人家吵架。

樓上燈亮著,陳書記在樓下喊了幾聲,沒一會樓下的燈也亮了。開了門,頭發散散披在後面,還帶點淩亂,穿了件吊帶睡衣,白凈的肉,還有那事業線,慘白燈光下照著特別詭異,旁邊的陳書記吞了吞口水。還別說,這個叫秦海婷的寡婦確實好看,大眼睛泛著桃花,笑起來還有梨渦。

見陳書記已經楞住沒了反應,吳邪只能勉強咳了聲道明來意。

“呦,原來是新來的村長啊,還挺俊啊。”那女的越說身子靠得越近,吳邪只覺得背後毛都要炸了。別說被勾引,只覺得她像條蛇,冰冰涼地往你身上纏,滑膩膩地往你身上貼,只有拔腿跑的沖動。

“那個,秦小姐……”

“呵呵,呦,還小姐了,來了解情況的還是來抓奸的?還別說,樓上還真有一個,要不上去看看?”

她進一步吳邪就退一步,剛進門的人又被推到了門口。那女的說著說著就罵了起來,說政府補貼就那麽點,肯定是被他們貪汙了,說什麽挖民脂民膏不得好死之類。突然眼前一白,轟隆一聲巨響,雨就像潑下來的水劈頭蓋臉往頭上倒,衣服沒一會就被打濕了。那女的還在罵,偶爾幾個閃電下來,只看到慘白的皮膚,血紅的嘴巴不停張開合攏,像極了吐著信子的蛇。

吳邪沒見過女人撒潑的樣子,還懵在那。陳書記站在屋檐下看著他們,也不來拆勸。想起爺爺那句話,可怕的不是鬼神,是人心。大概是雨被淋的,陣陣發冷,自己就像陷入了個巨大的漩渦,轉啊轉的,都不知道為了什麽。他不會吵架,從小到大父母都沒在他面前吵過。小時候是沒人吵,長大了是沒人敢和他吵。再說對手是個女人,就更不知道怎麽應對了。

周圍黑壓壓的房子都亮著燈,鄰居都探出頭來看發生了什麽事,天比剛才亮了點,可還是看不清楚。吳邪感覺自己就像個孤獨的刺客,奉命去追殺,卻不知道為了什麽,也不知道面對的是怎麽樣的對手。

說秦海婷可憐,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。和前面的大娘不同,這是一種真正的可恨。惡毒,狡詐,眼底泛紅的貪婪。而陳書記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。

雨點還是很大,頭上卻多了把傘,耳邊不輕不重傳來了句:“夠了。”

心裏好像放下了一塊不輕不重卻堵著難受的海綿,原來即使真的認識了這個人,心裏還是會像五年前聽說這個人時那樣,覺得他是無堅不摧的存在,讓人安心。吳邪轉過頭,發自肺腑地說:“坤哥,老子我大概要得好幾年的恐女癥了。”

那人沒有看他,也沒說什麽。

對面那女的臉色變了變,表情也變了變,張了張嘴輕輕喊了句:“坤哥。”

張起靈點了點頭,傘大部分撐在吳邪那邊,濕了半邊的胳膊,直往下淌水。他說:“吳邪是我這邊的人。”

那女的慘白著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吳邪,反應過來後就點了點頭,換了副表情,有幾分誠意,說:“剛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雨沒有停下的意思,越下越大,發了瘋似地往地上砸,傘下倒是一片安寧。走出了點路,陳書記也跟了上來,示意人往邊上的道拐。

“秦海婷你認識?”

“她丈夫死後來討過生活。”

不管是猙獰面具下的哭泣,還是哭泣面具下的貪婪,只不過是為了生活。不爭不搶,用自己的身體養活自己,不能說是錯,只是道德線上掙紮著的一只螞蚱。脆弱而又無力。

第三家說是兩個退伍的老軍人,兩個都是孤寡老人,以兄弟相稱,家人都死在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。他們住的是個平房,和村裏的醫療站並排建著,吃飯的桌子就在門邊,大概是想蹭點涼意。進去的時候老人們正在吃飯,一個給另一個夾著菜,嘴裏嘀咕著,應該是多吃點你喜歡吃的之類。

“三位是?”見有人來就放下飯碗,其中一老人站了起來,很老了,看上去八十多了,身上的皮都松弛得掛了下來。穿了件白色的老人經常穿著的那種汗衫,幹癟的身體使得那件衣服松松垮垮的,褲子是那種大褲衩,腰上紮了個繩子。

“呵呵,袁老打擾了,這位是我們新上任的村長,過來認識認識你們倆。”

袁老看上去不太好相處,瞥了眼陳書記,又看著吳邪,說:“這麽小年紀?辦得好事嗎?”

後面那老人拉了拉他手,看上去脾氣比這個袁老要好很多,看著吳邪滿頭滿臉的水說:“你看這孩子都這樣了還來看我們,不錯了,比以前的都強。都濕成這樣了,快進屋,我去拿件幹凈的衣服。”

“拿什麽拿,人看得上你那些衣服嗎?”

那老人扯了下袁老的手:“倔病又犯了是不是?”

這樣一說那袁老倒是笑了起來,說:“我就愛看你這樣,舒坦,哈哈。”

這動靜明顯不是兄弟間的對話,更像是兩口子,袁老看那老人的眼神大概就能說明情況。

“呵呵,袁老和韓老真是百年如一日啊!但也稍微收斂點,別把小年輕給嚇壞了。這村東邊有那寡婦,中間有那神叨叨的大娘,西邊有你們兩同志,真是夠精彩的。村子名聲反正也沒有了,就別把新來的村長給嚇跑了。”

“你給我滾!”袁老脾氣不太好,聲音不像這個年紀,還很洪亮。

“哎呦,吳村長,我先走了。在這裏呆一秒鐘都覺得惡心,兩個男人當夫妻,惡心巴拉的。”

這種地方不算落後卻也說不上開化,或許大部分人都是這樣,當提起那些,一般還是麻木,因為和自己沒有關系不接觸,所以也沒所謂。但是當生活中出現的時候,就覺得是異類,會排斥和攻擊。陳書記毫不掩飾的態度大概和村裏其他人差不多,能理解和接受的人也不會太靠近,怕被“牽連”。

“你們怎麽還不走?”

“袁老你先消消氣,我是來了解情況的。”

“有什麽好了解的,我們這些被國家遺忘的人就不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!?我們是夫妻怎麽了,我們這輩子就這樣過了,犯著誰了!”

吳邪這會倒是不惱,也不知道怎麽的覺得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,總比那些面和心不和或者為了孩子勉強維系家庭的人好太多了。吳邪抹了把臉上的水,看了眼張起靈,那人背對著他們看著微微泛亮的遠方,心裏某個東西被輕輕戳了一下。

吳邪笑著說:“我覺得你們這樣也挺好,要是有這樣一份感情,對方和自己一樣堅定,這輩子我也知足了。”

袁老哼了聲就往屋裏走,門沒關,吳邪也就自覺地踏了進去。進了門又轉頭去看張起靈,他還維持著那個動作。轉了個身,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在意張起靈的感受,或許是因為他也是,又或許自己罵過他變態,就像陳書記一樣。

“餵,進屋吧,外邊雨大。”

張起靈看了他一眼,又轉了回去,沒搭理他的意思。

見他不理換在平時他也就不管了,愛幹嘛幹嘛。可現在卻不,或許是有點愧疚,又或許是那個背影。吳邪去拉他胳膊,邊拉邊說:“反正在外面也是等,進去聽聽吧。”

看著滿頭滿臉都是水的吳邪,張起靈也只能隨他去了。

進門就看到韓老把衣服拿出來,疊得很整齊,都像是新的。房子也打掃得很幹凈,在外面看不清,到了裏面才發現他們這是單間,做飯睡覺都在一間,角落裏放了幾個脫了漆的老式箱子。

“趕緊換上吧。”

只有一個房間意味著也不能找個地方換衣服,吳邪本身也不是個矯情的人,這會為了讓老人心裏沒有芥蒂也就痛快地脫了。短袖倒是短袖,手感有點硬,長度顯得有些不太夠,看得出來是那個年代的東西。褲子倒是差不多,只是內褲還有點濕,裹在身上有點不太舒服,他也沒好意思說,總不能讓老人家弄個褲頭來。

衣服上的折痕很深,怎麽也撫不平,還有股樟腦丸的味道,應該是被很仔細地保存著。

“呵呵,還真有點小韓當年的風範。”老人握了握老伴的手,難得在他們面前露了笑臉, “不過沒我家小韓帥氣,那會他往田邊一站,多的是姑娘偷看他。我倆也是在那地裏認識的,幫人民做農活呢。”

吳邪在他們床邊坐了下來,看看自己衣服再看看兩老人也笑了起來,說:“那袁老你怎麽追的,那麽多姑娘怎麽就輪到你這個糙漢子了?”

大概所有的老人都喜歡講自己的過去,又或許這樣的一段往事真的不知道該和誰分享,這麽一說袁老就聊開了。

“那時候的人哪裏知道什麽是愛情,電視裏演的也太矯情了,你說連飯都吃不飽的年代誰還講究這個。最開始我們都認為彼此是戰友的情分,直到有一天我娘給我談了個姑娘,隔壁村的十六歲,長得挺水靈,在外面打仗,家裏人總希望能留個後什麽的。結果那天晚上沒找著小韓,我不放心啊,就去找,結果看到他在番薯地裏哭,說什麽我要找別人了,他心就沒著落了。”

老人說著就嘆了口氣,韓老在旁邊抓著他的手,眼裏帶著笑。即使是這樣的生活,他也覺得安心,因為袁老在,心裏有著落。就算這麽一個十幾平方的房間,也覺得是落腳的地方。

“後來怎麽樣了?”意外提問的是張起靈,“不會很順利吧。”

“是不順利,可不順利的不是因為人們的眼光,是當時國破家亡的時代。我沒答應我娘,這個也是我一輩子沒辦法原諒自己的地方,卻也不後悔。看著小韓的眼淚,我心裏就跟針紮似的,一陣陣犯疼。後來打仗了,我們有十多年沒有見面,我以為他死了,他以為我死了。我就在那片被燒焦了的番薯地裏弄個屋子,住了下路。結果你們應該也知道了,他來了,我們過著日子,一過就過到現在了。”

袁老指了指窗外,外面雨還下著,卻已經亮堂了很多。他們房子在路邊,路的另一邊是條河,河的對岸是一片田地。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,那曾經是他們認識的地方。

上了車,是張起靈的那輛。那輛破金杯讓其他人開回去,吳邪沒意見,只是車裏氣氛一直很凝重。雖然張起靈私下也不是個會鬧氣氛的人,可現在和之前又有些不同。

“先回去趟吧,換個衣服。褲子還濕著,捂著該孵出鳥了。”故意說些搞氣氛的話,可對方明顯沒有搭理的意思,只是嗯了聲然後把方向盤打了過去。

天已經全亮了起來,依然是灼人的太陽,路上濕漉漉的一片在這樣的溫度下有些泛著潮氣的溫熱擁了上來。下午時分,車裏電臺說的放的都是輕松讓人能睡著的語調和曲子,身子一回暖就有些睡意。

“你來了好像都在著涼。”是張起靈開的頭。很難想象他會用這樣的語調說話,平緩依然沒有語調,卻藏了點細細的溫柔,說不清楚,大概是想到了什麽。

沒能力照顧好身邊的人,又怎麽去苛求一份永恒。

“好像是,大夏天的著涼讓你笑話了。沒事,我身體好,這麽著都沒生病。你該不會覺得照顧人很麻煩,在想辦法把我哢嚓了吧。其實你特別好,早上買的粥也特別好喝……我就特別愛著涼……”我操,這是要殺人滅口的節奏啊。

電臺裏女主持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,音樂響了起來,一聽前奏吳邪就知道是什麽歌。那會512地震,學校組織捐款,大家圍成一個心包裹著5.12字樣的蠟燭,手牽著手唱《我們這裏還有魚》。這其實是為臺灣地震寫的一首歌,魚象征希望和自由。當時地震死了很多人,還有很多人都覺得沒有希望了,用自殺來尋找一條出路。

歌裏說,蓋間平房,忘掉哀傷,不會搖晃,不再心慌,當黑夜過去總會有陽光。或許是故事影響太過深遠,莫名的契機,莫名地覺得適合旁邊這個人。經歷過了才會覺得平靜簡單的生活有多可貴,不知道他曾經經歷過什麽,可這個人才二十出頭就血洗虎頭幫,別說第一次殺人,他第一次看殺人都差點崩潰。

“昨天夢到你結婚了,新娘是個挺白嫩的男孩,看上去應該挺會照顧人挺聽話的……你喜歡怎麽樣的……你是不是挺羨慕袁老他們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好像有點明白胖子那個老媽子為什麽叫你找伴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可以說說你喜歡的,我覺得解雨臣那邊可能有資源。”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這些,可他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麽。

張起靈踩了剎車,轉頭看他,沒有什麽表情不輕不重地說:“別用你的同情心去揣摩別人的心思。”叩開保險帶,開了解鎖,看了眼楞著的吳邪,“到了,下車。”

不是窯子,是個商店。張起靈推了吳邪一把,叫他進去挑。剛才這樣一鬧,吳邪的臉也黑了下來。不能說裏面沒有同情的成分,只是除了那些,還有些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東西在裏面,被這樣說了心裏很難受。

原本以為他們已經拉近了點距離,至少在秦海婷那邊,他能感受到對方是護著他的。實際上不過是對人質的保護,大概在張起靈心裏,是看不慣他這種大少爺的吧。

“你會宰了我嗎?”

“不會。”

“是因為和三叔合作,所以不能動我?”

張起靈瞥了他一眼,推開商店的門,兩個人走了進去。吳邪走到他面前,面對著他倒著走,看了看周圍,臉上一下子沒有了之前的灰心,笑著對上張起靈又說:“我要是打你要是罵你,你會怎麽做?”

張起靈沒有理會他。其實被一個小毛孩戳中心思不是件高興的事,至少是尷尬的,他也不想和人分享。那孩子同情的眼神讓他有些無所適從,似乎是被看穿了那個體無完膚的自己。

“坤哥,要是你動了我會怎麽樣?”吳邪繼續那樣子笑著看張起靈。

“只不過是計劃取消。”

“要是我被你弄死了呢?”

“你不會死。”

“哦~”

吳邪突然停了下來,說:“你別覺得人對你好是因為同情你,你有什麽好同情的,下面小弟一大幫,要吃的有吃的,要喝的有喝的,連我三叔都巴結你靠著你,我他媽有同情心還不如同情那個秦海婷去。對,我可能是有點同情你,我看到你失落時候的慫樣就應該把你的臉往我膝蓋上磕,能磕出點顏色更好,就不應該說些安慰你的話。他媽你多沒良心你知道麽,我幫你送客擋酒連個紅包都沒給我,你說你還是人麽,你就是一烏龜王八蛋!”

這純屬是發洩。

吳邪說完轉身拔腿就跑,走進大廳已經有很多人在逛街了,吳邪繞過幾個人,心虛地拍了拍胸口,說到最後對方那臉黑得跟鍋底灰似的,演張飛都不用抹粉。

拐進一個安全出口,躲在門背後屏氣觀察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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